早晨的晨曦灑滿大地，使籠罩了一夜黑暗的黎京逐漸變得明亮。京城郊外，伴著淡淡的晨光，兩道身影正對著眼前腳邊一處石堆指指點點。

“一個包裹，一條頭巾……”羅元觴一個個地報出眼前的物件。眼下，這個包裹有一大半帶上了血跡，頭巾上，也或多或少地沾上了鮮紅的血滴。

“這些，都是我的東西。”一旁的喜子說。

羅元觴翻了翻包裹，果然在裏面找到了一張文書，像是什麽契約。這是喜子進入滕府時簽訂的賣身契，前兩日他與滕府的雇傭關系解除，這張賣身契自然也就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上。

至於那條頭巾沾上的血液，仔細一看，的確與喜子頭部的傷口形狀大致吻合。

頓了一會，羅元觴又問喜子：“你還記不記得，當時那個黑衣人，是從哪個方向逃跑的？”

喜子聞言猶豫了一會，之後在徘徊中擡起手指，指了一個方向，“我也記不大請了，大概，是那個方向吧。”

羅元觴順著喜子所指的方向望去。那明顯是回城的方向。若喜子提供的線索沒有出錯，那名黑衣殺手當時應該是進城了。

換言之，當時自以為已經完成了任務的黑衣殺手，應該是回自己的巢穴覆命去了。所以，黑衣殺手的巢穴，理應就在黎京城內。

雇傭性的關系，能夠派出訓練有素且出手淩厲的殺手的組織，而且又處在黎京城內——這讓羅元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個地方。

但是，目前沒有證據，一切只是憑空猜測。而且，羅元觴之前已經與那個組織打過交道，所以他知曉，想要從那個地方拿到線索，難上加難。哪怕他在那個組織裏有相熟之人，也是一樣的。

按著喜子所指的方向緩步前行，有時能夠看到一兩個模糊不清的血紅色腳印。不出意外的話，這些就是殺手留下的。

忽然，他止住了腳步，蹲下身子，仔細端詳起眼前的地面。

雜亂無章的石塊中，他敏銳地捕捉到了一個隱隱約約的方形血印，似乎曾有什麽類似形狀的物品落於此處。而且，這件方形的物品，後來被人撿走了。

這時喜子跟了上來，瞅了瞅羅元觴盯著的地面，皺了皺眉，驚道：

“哎，等一下。這裏，不是我之前撿到木牌的地方嗎？”

羅元觴聞言一滯，隨後轉過頭去認真地看著喜子：“喜子，你說的那個木牌兒，長得什麽樣子？現在何處？”

喜子撓撓頭答道：“那是塊古青色的木牌兒，寫著一串我看不懂的奇怪數字，還刻著一個我從沒見過的特殊印記。不過，那木牌的做工不錯，材質也上佳，聽說是用上好的檀木制成的。當時我身受重傷，袋裏的銀錢都被殺手拿走了，沒錢找大夫看病。所以我只能把木牌當了，換了一筆錢。用這筆錢請了大夫買了藥材，又找了家客棧住下。”

古青色的木牌，一長串的奇怪數字，特殊的印記，良好的做工和材質……似乎很像那個組織的東西。沈吟了一會，羅元觴又問：

“喜子，你把木牌當給了哪家當鋪？”

喜子摸了摸下巴：“我記得，應該是禾盛當鋪。”

禾盛當鋪，乃一家有著一百餘年歷史的百年老店，親眼見證了大黎初建至興盛這八十餘年的風風雨雨，幾乎是伴隨了大黎的成長。

店主姓錢，店鋪的所有權一代傳著一代，百年間從未斷過傳承。在黎京，禾盛當鋪不算是最大的當鋪，也並非最為知名，但論信譽，它卻是其他當鋪所無法比擬的。

百年間，其周遭的商戶已經換了一批又一批，但禾盛當鋪從未換過地址，始終坐落於黎京的東北，東街的盡頭。久而久之，禾盛當鋪已經成了這附近的一塊招牌。

羅元觴和喜子沿著東街一直向北前行，即將進入拐角時，一座極其顯眼的磚紅色建築吸引了二人的目光。擡頭一看，這座磚紅色建築的頂部，“禾盛當鋪”四個大字在晨曦下熠熠閃光。

當鋪一共二層，單論外表的裝飾仍是百年前的古式風格。但一踏入店內，卻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象。現如今最為常見的白玉瓷磚，雕紋木柱，在這家店鋪裏隨處可見。

時候尚早，店內的客人也僅有少數的三兩個，且都是獨自一人站在店內的幾個展示櫥窗前，似乎是在觀賞著店內豐富的收藏。

一名滿臉麻子的男人坐在櫃臺邊，左手百無聊賴地敲打著櫥面，右手靈活地把玩著一個精致的古盒。他的目光，全都集中在自己右手的古盒之上，似乎對這個古盒很是喜愛。

喜子在一旁提示著羅元觴，表示那個滿臉麻子的男人，正是二人腳下的這家禾盛當鋪的老板，錢永。當日那個木牌，他便是當給了錢永。

羅元觴輕聲問喜子，他當日用木牌換了多少銀子。喜子思索片刻，伸出了兩個手指說道，二十兩。

羅元觴點點頭，二十兩倒不算多，他此刻也拿得出二十兩。隨即就要上前與錢永交涉，但邁出步子的一刻，他卻又停止了動作。

他忽然想起，每家當鋪一般有其自成一家的規矩。按照常理而言，只要典當人在規定的期限內回到當鋪，是可以贖回典當物的。然而，他並不清楚這禾盛當鋪的規矩。

出於謹慎，他轉身低聲問了喜子禾盛當鋪的規矩。不問不知，問後他才知曉，這禾盛當鋪的規矩的確不同尋常。

在這裏，典當形式分為兩種。一種為暫時典當，一年、三年或是五年間可以贖回，價格也因時而異；另一種則為永久典當，一旦賣出，用再高的價格也無法贖回。

不巧的是，喜子當日當木牌的形式，便是後者。

所以，依常理而言，木牌應該是贖不回來了。

然而，羅元觴卻偏偏不信這個邪。

“請問，您是錢永錢掌櫃嗎？”沒等喜子解釋，羅元觴便先一步上前。

滿臉麻子的男人聽言，擡起頭，瞟了羅元觴一眼，隨即又低下頭繼續把玩他的古盒，同時聲音毫無起伏地說道：“我是錢永。這位官爺，有何事指教啊？”

“我是來贖東西的。”羅元觴開門見山地說出了自己的意圖。

“哦？”錢永又擡起頭，打量著羅元觴，“官爺看著面生啊，是替人贖物件來的吧？”

羅元觴一笑：“錢掌櫃好眼力。不錯，我今日，就是來幫這位公子贖回物件的。”說話間，羅元觴指了指身後的喜子。

錢永瞥了一眼喜子，點點頭沈思了一會後，笑道：“若我記得不錯，這位公子當日所當之物，應該是永久典當。官爺您知道，按照我們禾盛的規矩，這永久典當，是沒法兒贖回東西的。”

“難道，就沒有例外嗎？”羅元觴的聲音陡然變得冷峻。他正試圖依靠官威，贏來一絲機會。

“例外？這規矩我們小店已經立了百年，從未被人打破過。哪怕您用官府來壓我，我也……”錢永的話語戛然而止，他的目光落到了羅元觴身後的一柄長劍上。看著這柄劍，錢永的神情忽然興奮起來：“這柄劍，難道是‘飲殤’？等一等，難道官爺您就是……羅元觴羅捕頭？”

“正是。”羅元觴被錢永前後態度的反差搞得疑惑了。

“原來，這就是傳說中的‘飲殤’啊！看這劍柄和劍鞘，這卓越的刀工，真乃舉世無雙！我這輩子見過無數寶劍，但卻無一柄能有您這‘飲殤’如此出色！”

今日羅元觴未免再碰上黑衣殺手，才難得帶出了“飲殤”。但羅元觴沒想到，今日殺手沒碰上，“飲殤”卻被一個典當鋪老板看上了。

不過，看錢永對“飲殤”興致濃厚，這或許會是一個轉機。

誰知，沒等羅元觴主動開口，錢永就先一步提出了交易：

“羅捕頭你看，能不能，把您這把‘飲殤’借我看上一小會兒。就一會兒，我等下立馬就還你。”

羅元觴在心中暗喜著，看來這的確是個機會。但未免錢永看出他的真實想法，他仍然是板著張臉：“錢掌櫃，您想看劍可以，但我有個條件。”

“條件？什麽條件？”

“給我一個能贖回這位公子先前抵押的木牌兒的機會。”

錢永聞言一楞，隨後陷入了兩難之際。一個是當鋪百年不變的規矩，一個是他畢生難見的稀世名劍。在此二者間進行取舍，於他而言著實是個很難做出的選擇。

錢永咬咬牙，時不時地瞥了瞥“飲殤”，只見羅元觴已經把劍取了下來。但又想到禾盛當鋪百年不變的規矩，便暗暗搖了搖頭。然而再一擡頭，“飲殤”卻又在他面前晃蕩著。

猶豫徘徊間，他偶然間瞥到身旁櫥窗上擺著的古盒。這個古盒在他起身招待羅元觴後，便被他扔到了一旁。

他看著古盒出了一會兒神，又咬了咬牙，嘆了一聲，便起身走過去拿起木盒，而後再一次回到了羅元觴面前，右手抱著那個深棕色的古盒。

“羅捕頭您這要求也不是不行，但這畢竟是我們小店立了百年的規矩，輕易破了難免落人話柄。所以，我還有一個條件。”

“願聞其詳。”只要有商量的餘地，且條件不過分，羅元觴都會認真考慮的。

“好，羅捕頭也是爽快人。其實，也不是什麽特殊的要求。”錢永笑著，將其右手的精致古盒推到了羅元觴面前。

“幫我，打開這個古盒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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